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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
 云震眉头一扬,道:

 “先生有事只管询问,小子知无不言。”

 容园隐士点点头,道:

 “你前⾐襟破了一块,又在那绝壁衰草上爬行,究竟为了什么?莫不是逃避敌人的追踪?”

 云震听他问起这件事,心头顿时想到雯儿与大宝,但此刻他却不能开口辞去,只得強捺心神,道:

 “小子被人击伤內腑,为友人带到上面一座山洞中治疗伤势,后来伤势渐愈,友人因故离去,小子久等不归,心焦气浮下,失路径,误投另一出口,因之想越过那片绝壁,前去寻访友人下落。”

 容园隐士眉头一皱,道:

 “依我看,云小友似非等闲之辈,何人能够伤你?”

 云震道:

 “小子乃是伤在罗侯神君一掌‘雷动万物’之下。”

 容园隐士耸然动容,道:

 “罗侯神君?你接得下‘雷动万物’一掌?”

 云震喟声一叹,道:

 “此乃侥幸。”

 容园隐士道:

 “侥幸也不容易,不知小友用的什么武功?”

 云震道:

 “太乙门中‘六丁抱一大法’。”

 容园隐士说道:

 “‘六丁抱一大法’?这倒没有听说过,是令师近年研创的吗?”

 云震道:

 “正是苏老前辈研创的”

 容园隐士容颜一舒,忽然叹口气道:

 “苏真人学究天人,罗万有,二十年光,也该有绝学研创成功了。”

 云震见他忽然感喟起来,不觉受其感染,暗暗忖道:这位先生对苏老前辈如此心仪,想来早年必是侠义中人,也许正是心志难展,始才隐居于此,独善其⾝。唉!道消魔长,正派人士又有几人能不灰心丧志呢?

 他情绪虽然受了感染,口中却问道:

 “先生见过苏老前辈吗?”

 容园隐士点道:

 “苏真人热心世务,早年见过。”

 云震又问道:

 “罗侯神君先生也是见过的了?”

 容园隐士,

 “此人心狭窄,终⾝为恶,早年也是见过的。”

 云震心中一动,暗忖道:那金陵王神秘得很,这次也是蒙面现⾝,他与那“打⽔姑娘”

 结为夫妇,又有意与罗侯神君联盟,看来不会是正派人士。泰山之会是一回事,不让琊派势力扩张又是一回事,眼下这位先生对前辈人物很,我何不向他打听金陵王的一切…

 云震献⾝武林,时时以消灭琊恶势力为念,想到这里,连忙问道:“先生可认得金陵王?”

 容园隐士先是一怔,继而讶然道:

 “金陵王是谁?”

 云震见他讶然之状,微微有点失望,但却答道:

 “小子所知不多,仅知他出⾝金陵世家,名叫⾼华”

 容园隐士微微一笑,道,

 “原来⾼华又叫金陵王,这外号倒是不俗。”

 云震精神一振,忙道:

 “先生认得他?”

 容园隐士含首道:

 “认得!认得!⾼华我自然认得…”

 云震喜上眉梢,脫口接道:

 “那么,您也见过‘打⽔姑娘’啦?”

 容园隐士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,随即哈哈大笑道:

 “你是说⾼华的子吧?那是位人间仙子,我当然也是见过的了。”

 云震被他笑得好生奇怪,但念头尚未转得过来,那“容园隐士”已经放下碗筷,含笑道:

 “旁人的事,别去管他,小友吃饭吧,吃过了我领你去换⾝⾐服,你这⾝⾐服又破又脏,不能再穿了。”

 这叫做速不达,云震一时⾼兴,脫口问起金陵王夫人,换来“容园隐士”一阵怪笑,如今话题已被引开,云震自然不便追问,只得匆匆填肚子,跟随“容园隐士”到了他卧室之內。这间卧室不见寝具,倒有无数箱笼,另外一张楠木榻在正中,一只草织蒲团放在那榻之前。

 “容园隐士”打开一只木箱,取出一件天青织锦团花长袍,一套乌绸紧⾝⾐,一只紫缎粉底⾼靴,及一条海青丝质带,一并给了云震,笑道:

 “这里没有铜镜,那张楠木大榻倒可鉴人,你换好⾐服立即出来,咱们继续谈谈。”

 说着,转⾝出房而去。

 云震心知虚套无用,当下宽去旧⾐,换上新装。

 当他见到⾝上那件灰狸马夹时,心头顿时幻起雯儿的倩影,又想到了那块“⽟符”不知雯儿可曾找到那块“⽟符”?可曾到那山洞去找他?于是,他匆匆穿好⾐服,换上粉底⾼靴,一面结着带,一面向门外走去。

 他所以这般匆忙,本是想辞别而去,不料迈出房门“容园隐士”已经一把将他抓住,哈哈笑道:

 “佛要金装,人要⾐装,这话的是不假,你穿上这⾝⼲净⾐服,比我当年还要英伟,哈哈!旧友相见,怕要认不得你了。”

 笑声中,拉住云震,走向竹榻,接着:

 “我要问你,这适才⼊室以前,口中昑昑有词,说什么‘芥子’、‘天地’,究竟昑些什么,你还记得吗?”

 这时,云震想要告辞,却又不能够了。

 两人先后坐定,云震再向那幅狂草瞥了一眼,道:

 “先生这幅中堂,令小子收获不小。”

 容园隐士含笑截口道:

 “收获大小,那是你的天份,说你刚才昑些什么呢?”

 云震微微一笑,显得有些难以为情,,

 “小子见到那幅中堂,心中忽有所悟,因而言道:‘蔵芥子于‮合六‬之內,其亦小乎?

 展心志于天地以外,斯为大矣!’胡诌之词,不值先生一笑。”

 “容园隐士”手捻长须,‮头摇‬晃脑,口中一再昑着那两句联词,就像老夫子,偶得妙句,正在细细品味。

 “好志向!好意境!好句子!云小友,你的意思是说:芥子虽小,‮合六‬也不能灭其形体;志向再⾼,却无人超出世俗常情以外。是这样吗?”

 云震郝然含首,

 “先生谬赞,小子的意思确是如此。”

 容园隐士眨眨眼睛,忽又皱起眉道:

 “那不对啁!这两句联词意境虽⾼,却无作用,云小友忽然⼊定,这又是什么缘故呢?”

 云震“哦”了声,笑道:

 “难怪先生见疑,小子乃是觉得其中哲理,或与所习‘六丁抱一大法’有益,因此闭目运功,试上一试。”

 容园隐士微微一怔,道:

 “哦!结果有益吗?”

 云震含笑点头道:

 “这都是先生所赐,小子的功力,进⼊第四层门径了。”

 容园隐士讶然脫口道:

 “何谓第四层门径?”

 云震微一昑哦,随即坦然道:

 “不瞒先生,‘六丁抱一大法’有四个层次,乃是‘六纬相生’,‘六脉相见’‘六气呼应’与‘‮合六‬归一’循序而进,若至大成,则真气內力,绵绵不绝,自可不虑匮乏。小子原先已达‘六气呼应’之境,那时真气汹涌,內力澎湃,若遇外力袭击,全⾝的真气內力,就能迅速涌向此点,自然生出一股反弹之力与之相抗,那时遇一般⾼手,倒也没有伤亡之虑,但若遇上罗侯神君这等⾼手,那情况就不同了。”

 容园隐士听得⼊神,不觉问道:

 “怎样不同呢?”

 云震道:

 “小子受过罗侯神君一掌,当时的感觉是:真气內力不受控制,势若裂肌破体冲出,若非有个‘不能死’的意念支撑着,小子恐怕早已⾎崩力竭,粉⾝碎骨了。”

 他顿了一下,接着又道:

 “小子见到先生那幅中堂,默默想到‘退蔵于密’的道理,觉得芥子虽小,‮合六‬也不能灭其形体,我若能将那汹涌澎湃的真气內力,束检于体內,听命于意志,岂不正合那‘‮合六‬归一’之理,殊不知胡闹,竟被小子闹对门径了。”

 容园隐士本是绝顶⾼手,云震说得这般详尽,自然懂得其中之难易,他原先虽然听得⼊神,也不时露出赞许之⾊,但云震讲完以后,他竟満脸肃容道:

 “云小友,你的悟极⾼,触类旁通,举一隅而反三隅,这一点令人钦佩,然而你欠缺机心,却又令人不得不为你担心。承你信得过我,将修为的层次与现象说得这般详细,但我却不感你,我还得警告你,往后在旁人面前,似这等武功诀窍,千万不要轻易怈露才是。”

 云震微微一笑,口齿启动,想要加以解说,但“容园隐士”却不容他解说,作了个阻止的手势,接着又,

 “不必说了,我知道‘六丁抱一大法’另有修练法门,并不虑旁人听去。可是,你该明⽩,武功之道,万流同源,万源归宗,遇上有心之人,没有参不透的。再说,你适才心有所悟,立即不择时地,独自运起功来,这也是欠缺机心,那时若有人意图对你不利,那你就殆危了。”

 这时,云震但觉冷汗淋淋,不觉起立惶然道:

 “是!是!小子无知,先生教训得极是。”

 容园隐士微微一笑,伸手按住他肩头,说道:

 “不必紧张,我你一见投缘,我也不怕浅言深之讥。只要你知道,人心不同,各如其脸,害人之心不可有,防人之心不可无。好啦!不去谈它啦!你坐下,我还有话问你。”

 云震如言坐下。“容园隐士”辞恳意切,纯粹一片关顾爱护之情,他就想加以解说,那也是多余的了。

 这时“容园隐士”忽又庄重起来,说道:

 “云小友,芥子虽小犹大,这得力于其能自安,你由于知机,所以你有了收获,这我已经明⽩了,但你所谓‘展心志于天地之外,斯为大矣!’究竟是对大小二字意形变易的感触,还是有此志向,准备作一番努力呢?”

 云震道:

 “是感触,也想作一番努力。”

 容园隐士含首道:

 “你讲讲看。”

 云震想了一想,道:

 “先生以一室喻天地,又以一⾝喻泰山,泰山与一⾝,天地与一室,孰大孰小,形体上不言可知,但在意念上,若能心安理得,则大小就无差异。小子是想:有形之物如此,无形之念何尝不是一样?这就是小子的感触”

 “容园隐士”无疑也是睿智之士,他自然明⽩云震所谓“无形之念”乃是指的为人立志而言。

 只见他点了点头道:

 “你准备努力一番的事,可是与武林有关吗?”

 云震微笑颔首,道:

 “正是。”

 容园隐士眉头一蹙,道:

 “可是想以德化人,消弭武林中无止无休的杀劫?”

 云震道:

 “人本善,以杀止杀,终究不是办法。”

 容园隐士频频‮头摇‬,道:

 “错了!错了!我不否认人有善的一面,但武林中人,全有一股暴戾之气,不是争強斗胜,便是以力为霸,仇怨纠,更是无⽇无之,永世难消,你想以德化人,那必是要⽩费气力了。”

 云震微微一笑,道:

 “先生不须虑得,人既有善的一面,武人也是人,若能他善的一面抬起头来,那杀劫总是可以消弭的。”

 “你年纪太轻,想得过于天真,须知武人多半刚愎自用,倾向势力与权威,他不听你的,那杀劫如何消弭?”

 云震道:

 “权威纵然令人向往,爱好和平,也是人之一啊!”容园隐士渐感不耐,眉头深蹙道:

 “你不懂,试问怨怨相报,你又如何遏阻?”

 云震道:

 “凡事总有真理,以理公断,当不致怨怨相报了。”

 容园隐士烦躁的站了起来,道:

 “年轻人仅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实在对你说,这种志向我也有,令师也有,结果如何呢?

 令师的近况我不知道,不去说他,我自己已半生努力,却落得被困深山…”

 “被困”二字,令云震悚然一震,此所谓言者无心,听者有意,但见云震两眼圆睁,愕然接口道:

 “先生隐迹于此,是被困?果真非出自愿吗?”

 “容园隐士”闻言微怔,顿觉乃是自己失言,他先是不答,默默地来回走了两趟,继而停下步来,静静地道:

 “不错,原先确是被困,目下则是出于自愿,我已打算在此终老,不再出山了。”

 云震微微一怔,暗暗忖道:他语气如此平稳,好像对那被困之事也不放在心上,襟之大,倒也值得敬佩。

 他暗念未已,又听容园隐士说道:

 “云小友,你对世事这般热忱,本是十分难得之事,但我半生努力,十余年闭门课读,潜思默想,总觉世事殊非人力所能左右,倒不如听其自然的好。依我看来,你天姿聪颖,对哲理方面悟犹⾼,若能从学问上用功夫,将来…”

 云震微微一笑,接口道:

 “多谢先生谬赞,怎奈小子许⾝武林,已经不能自主了。”

 容园隐士淡淡一笑,道:

 “我知道,你的格坚毅过人,已经立下的志愿,轻易不致于更改。也罢!你来。”转⾝行去,似属无可奈何。

 云震听他语气恻然,不觉怔住,忘了起⾝。

 容园隐士转⾝招手,淡笑如故,道:

 “来啊!我让你看样东西,你不是想要知道此处何以取名‘容园’么?”

 云震愣然走去,心中暗忖道:看什么?那东西与“容园”命名有关?他怎么突然扯到这上面去了?

 忖念中,两人走进了左侧书房。

 书房內,重框叠架,満屋全是经曲书册,近窗处一张书桌,桌上放着笔墨砚台与书具。

 这里与外间厅屋一样,也是点尘不染,收拾得⼲⼲净净。

 两人穿过书架形成的‮道甬‬,来到后面一处帷幔覆盖的木框前“容园隐士”神态肃穆,伸手掀起帷幔,道:

 “你知道这人是谁么?”

 云震抬起头来,不觉目光发直,又惊又疑的叫道:

 “这…这不是金陵王夫人么?”

 原来帷幔之后,乃是一幅全⾝的美女画像。那美女秀发披肩,⽩⾐胜雪,⾚裸着一双天⾜,清丽之中,并有一种‮媚娇‬之态,望之栩栩如生,正是那金陵王的夫人。金陵王夫人的全⾝画像,竟慎重地珍蔵在“容园隐士”的书房之內,乍见之下,难怪云震目光发直,惊疑参半了。

 “错了!她乃是我的子。”

 云震眉头一皱,暗暗忖道:这画像明明是金陵王夫人,怎说是他的子呢?难道他就是金陵王?

 他突然想到这里,顿时注目凝视,道:

 “那么你…你莫非就是金陵王么?”

 容园隐士淡淡一笑,放下帷幔,朝窗下走去,说道:

 “我叫⾼华,金陵世家之中,历来无人自称为王。”

 这时的云震似乎呆了,他瞪大眼睛,暗暗自问道:他是金陵王么?作子的会将自己的丈夫囚噤起来,天下怎有这等怪事?他双目连眨,又想道:是了,他不正是张前辈所说的金陵王当年的风华么?

 他心中转念,信是信了,但却信得不够彻底。

 ⾼华走去窗前,坐在竹椅上,向云震一招手,说道:

 “云小友过来坐下,咱们长话短说。”云震愣愣地走了过去,如言坐下。

 ⾼华道:

 “你知道內又叫‘打⽔姑娘’,这是听令师说的吧?”

 云震定了定神,道:

 “晚辈有桩事,须得向前辈说清楚。晚辈的武技虽是张铸魂前辈所传,但迄今犹未经过考验,目下尚算不得是太乙门下。”

 他为人严谨,知道面前之人乃是⾼华,不但立即改过称谓,赶忙乘此机会将自己与太乙门的关系说个清楚,以免⾼华继续误会下去,将他当作了云中子苏铉的徒弟。

 岂知⾼华并不以此为意,只见他皱了皱眉,随即道:

 “那么,你是听张大侠说的。”

 云震这才点头道:

 “正是。”

 ⾼华微一含首,瞑目片刻,继而吁了口气,说道:

 “我就从泰山武会讲起吧!泰山二次武会,是我与北道南魔初次见面之⽇,当时我声言路过泰山,适逢其会,自讲权充双方之见证,其实,我并非路过,我乃是蹑人而至,那人就是內。”

 云震突然接口道:

 “不对啊!晚辈听说,那次武会,前辈似比尊夫人先到,直到紧要关头,尊夫人方始现⾝哩!”

 ⾼华道:

 “那是他们错了,內当时早已隐⾝⽇观峰下,我本是随后蹑踪而至,只因怕內察觉而起疑,故而装作游山玩⽔之人,越过內,登上⽇观峰。”

 云震道:

 “这般说来,当时您知道尊夫人的企图了?”

 ⾼华轻轻‮头摇‬道:

 “不知道。”

 云震眉头一皱,疑道:

 “那…您为何跟踪尊夫人呢?”

 ⾼华喟叹一声,道:

 “说来惭愧,当时我乃是惑于內的容貌与风华,跟踪她已经近三年,不过,她的企图,后来我倒是知道了。”

 云震暗暗忖道:说得也是,想那⾼夫人风华绝代,貌若天仙,谁能对她无动于衷,就像我初见雯儿,还不是自自然然跟她去了。

 他心中在想,口中说,

 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求,这乃是人之常情,前辈不必叹息。但不知她那企图,可是想杀害北道南魔,独霸武林么?”

 ⾼华神⾊一黯,道:

 “如真又假,似是而非,两者全都不是。”

 云震越发不解,道:

 “那是为了什么啊?”

 ⾼华道:

 “简单地说,乃是为了私仇。”

 云震一怔,大疑道:

 “什么?尊夫人与苏老前辈有仇?”

 在他想来,北道云中子苏铉师徒热心世务,终生行侠,乃是武林中人人敬仰之士,他们与⾼夫人之间,绝对不会有怨仇牵连。

 ⾼华轻轻叹息一声道:

 “你是愈想愈差了!”

 他似有无穷的感慨,喟然又是一声长叹,道:

 “这事仍得由家岳⽗说起,內本姓薛,乃是前朝一位致仕侯爷的郡主,这位侯爷告老在乡,远居关外…”

 云震心头一动,脫口接道:

 “令岳丈可是那五龙山的‘镇远侯’么?”

 ⾼华微笑含首,道:

 “‘镇远侯’仍是前朝授予家岳的爵位,他老人家一生为官,常戍边陲,与武林人物素无往来。但家岳一⾝武艺,却得自一位武林前辈所传,內兄受家岳亲传,⾝手自然十分了得,但內兄喜游侠,常年在关內走动,不料竟因此失了踪迹,几经访察,方知已经被人杀害陈尸于太行山麓。那时尸骨已腐,连⾝上一册武功秘笈也已不知去向,消息传至关外,家岳晚年丧却独子,自然痛不生…”

 云震脸⾊惑然,忍不住接口道:

 “原来尊夫人乃是为兄长报仇而来,这事倒也无可厚非,但怎能迁怒于苏老前辈?她该仔细查访凶手啊!”⾼华轻轻‮头摇‬,深深一叹道:

 “內一个女流之辈,她对中原武林一无所知,况且內兄尸骨早已腐烂,又叫她如何着手查访?”

 云震叹了口气,道:

 “这事令岳丈应该亲自⼊关才是。”

 ⾼华道:

 “家岳生淡泊,不然也不至于盛年致仕了…”

 他顿了一顿,接着又道:

 “据內相告,家岳当时虽然痛不生,却无为子索仇之念,但內事亲致孝,不忍眼见家岳终⽇长叹,郁郁不能开怀,加上她秉至刚,对唯一的兄长友爱逾恒,她每⽇面对老⽗寡嫂,以及襁褓之中的侄儿,这份怨仇怎样也不能忘怀,因之她独自悄悄⼊关,立誓要为內兄报仇。”

 云震想了一下,道:

 “令內兄不是失落一本秘笈吗?可以从秘笈着手啊!”⾼华道:

 “家岳对那秘笈守口如瓶,內不知秘笈是何名称,也是枉然。”

 云震暗暗忖道:这倒确是为难了。

 他心中转念,口中问道:

 “尊夫人莫非迁怒于整个武林,想从北道南魔…”

 ⾼华截口道:

 “不是迁怒,想从北道南魔两大⾼手⾝上,行使她那索仇之计倒是真的。”

 云震皱眉不解道:

 “怎样的索仇之计?”

 ⾼华,

 “她想收服北道南魔,使天下武林全都听命于她。”

 云震一怔,道:

 “这…怎么可能?”

 ⾼华黯然道:

 “可能与否,乃是另一回事,主要是她的想法太可怕了。”

 云震一惊,道:

 “她还有什么可怕的想法么?”

 ⾼华深深一叹,道:

 “她想收服了北道南魔,然后勒命索掳每一可疑之人,严刑供,直到有人承认杀害她的兄长为止。”

 云震眉头紧蹙道:

 “不是凶手,他怎会承认?是凶手,他又怎敢承认?这法子既残酷,又不能收效,岂不笨了一点?”

 ⾼华浩叹道:

 “可不是么!但她自以为是,却打算无人承认就杀,杀尽所有可疑的人。”

 云震骇然大震,道:

 “这…该有多少人惨遭无辜?武林人士岂不人人自危了?”

 ⾼华瞑目叹息,频频‮头摇‬,,

 “其心纵然可诛,其情却也可怜。”

 云震不以为然,叹,

 “其情纵然可怜,其法却是万万不可取的。”

 ⾼华颓然道:

 “就因其法不可取,乃使我⾝遭拘噤。不过,这也只怪我自己定力不够,贪杯误事,怪不得旁人。”

 云震暗暗忖道:他必是阻拦⾼夫人用此法索仇,因而⾝遭拘噤。唉!难怪张前辈一再说明,当年的⾼华宅心仁厚,品格不错,又说那“打⽔姑娘”才是心机深沉,手段冷酷的人。

 原来中间尚有这许多曲折,怪不得他连自己有个“金陵王”的外号也不知道。想来金陵世家蓄⾼手,行事诡秘,定是⾼夫人一人所为。那⾼夫人为了遂行为兄复仇之计,不惜拘噤自己的丈夫,用心虽然良苦,手段可也称得上冷酷无情了。

 他心中虽然如此在想,但对⾼华不怪旁人,但怪自己定力不够,贪杯误事之言,却是不解,因而问道:

 “前辈所谓‘定力不够,贪杯误事’指的什么?莫非是中了尊夫人的暗算,始遭拘噤的么?”

 要知正派人士最恨那暗中伤人的行径,所以云震有此一问。

 ⾼华又是一声叹息,道:

 “话虽不能这样说,但我首次失⾜,再次失算,均与那饮酒有关。说到这里,我又得奉劝云小友一句,饮酒误事,除非你有千杯不醉之量,或是真能自制,浅酌而止,这酒还是不要多饮的好。”

 他唏嘘‮头摇‬,言下仍是感慨不已。

 但他并未说出事实真相,云震反而越发好奇,道:

 “晚辈尚无嗜酒的习,多谢前辈规劝,但不知前辈如何饮酒失⾜,再次失算,这与尊夫人有关么?”

 ⾼华顿了一顿,道:

 “这话扯得远了,也罢,讲就讲个明⽩,免得你疑云重重,追问不休。”

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,然后说出一段往事。

 原来二十余年前,正当泰山第一次武会不久,⾼华行道江湖,在那徐州地面遇上了当时的“打⽔姑娘”“打⽔姑娘”容颜之美,不下于目下的雯儿,何况她科头濯⾜,大异于一般女子,⾼华正当⾎气未定之年,见到这般异于常人的美貌少女,自然难免动心。但是,严格讲来,那仅是人类爱美的一种天,⾼华不是好⾊之人,并无非份之念,相反的倒有一股侠义之心,觉得如此美女,独自在江湖上行走,怕不要引起好⾊之人的欺凌,因之他一路相随,暗暗加以卫护。

 人类本有七情六,尤其情之一字,每每来得无声无息。⾼华面对绝⾊美女,常年相随,纵然未曾谈,那情愫已自然于不知不觉中茁壮萌芽,渐渐地已将自己与“打⽔姑娘”视为一体,不仅相随卫护,而且处处关心了。

 这虽是暗中相恋,那力量可是庞大得很,⾼华在处处关心之下,不久也就发现那“打⽔姑娘”极不单纯。

 她一路南下,继而西行,时时相访武林成名人物,然后就与对方比武。自然,比武时她必定蒙面改装,但比武之后,结果只有两种:其一是对方武艺平常,她一走了之,并不与人为难。其二是对方武艺了得,她就千方百计,甚至利用‮物药‬,也得将对方收服。诸如目下金陵王之铁娘、⾕陵、单彤等,大半俱是那一时期收服的⾼手。如此两年有余,其目的究竟为何,⾼华仍是一无所知。

 ⾼华虽是世家‮弟子‬,人也洒脫不羁,略带几分纨绔气味,但他品格确是不错,两年相随,从未有过非份之念。由于他光明磊落,宅心仁厚,深具侠义之心,当他发现“打⽔姑娘”行动诡异,企图又复不明时,顿时隐忧重重,觉得武林中或将有阵极大的⾎腥风雨即将来临,于是他越发紧随不舍,暗暗为那“打⽔姑娘”担起心来。这情形直到二次泰山武会以后,始才渐趋明朗。

 泰山二次武会,三方人物,俱都⾝负重伤,⾼华由北斗剑张铸魂大侠送回金陵王家中,治伤势。那时间,⾼华⽇夜苦思泰山武会的种种情形,觉得“打⽔姑娘”所以找上北道南魔,似有统一武林,独霸扛湖的野心。举凡有这等野心之人,侠义之士对他大半不会有好感,但⾼华情愫暗生,⽇久弥坚,对那“打⽔姑娘”已经到了不克自已的地步,因之⾼华着实在矛盾的情绪中挣扎了一番,然后决定再履江湖,相访那“打⽔姑娘”俟机予以劝导。

 须知⾼华⽟裹金装,体形伟岸,容貌俊逸,本是年轻少女倾慕的,前此暗中相随“打⽔姑娘”并未与他朝过相,但自泰山二次武会以后,她虽将⾼华一掌击成重伤,然则⾼华倜傥洒脫的影子,却也深深印在她的心上了。

 一年以后,他俩再次相

 这次相,那“打⽔姑娘”居然有说有笑,并不将⾼华当成仇敌,⾼华原是有心人,自然求之不得,于是同行同止,丽影双双,⾜迹遍及各省,俨然像是一对情深意切的爱侣。他俩各怀心事,那心事更是⽔火不能相容,这情形,又岂是局外之人所能了解的。

 ⾼华外形洒脫,行事却稳健异常。那段⽇子,他绝口不提有关武林的事,为的乃是怕“打⽔姑娘”离他而去,对武林局势不能控制,只等那“打⽔姑娘”自己提及,他才好相机劝导,做得不落痕迹。

 果然,半年之后,那“打⽔姑娘”终于忍耐不住。

 她首先提起婚嫁之议,再说出她的⾝世以及兄长被害等等事情。她请⾼华于泰山三次武会之时,助她收服北道南魔,遂行为兄复仇之计,并且特加说明,她爱⾼华乃是出于真情实意,倘若⾼华不能助她收服北道南魔,那么,婚嫁之事;就得延到报却兄仇以后。

 “打⽔姑娘”提出婚嫁之事,⾼华自然万分乐意,但叫他相助“打⽔姑娘”遂行她那狠毒无比的复仇大计,⾼华当然也不会应允。从此以后,⾼华固然有了相劝的借口,但那“打⽔姑娘”却是万般不能接受,两人的情意,也就有了格格不⼊的滋味,终于在泰山三次武会以前分了手。

 分手后的⾼华,一则对“打⽔姑娘”不能忘怀,再者对泰山三次武会也放心不下,又于会期赶到了泰山。

 那时,他本有意将“打⽔姑娘”的事告诉北道苏铉,俾谋对策,并与苏铉师徒共商替那“打⽔姑娘”追查凶手之计。只因他是个外圆內方之人,觉得未经“打⽔姑娘”同意,思虑再三,仍旧没有说出。那时如果说出,尔后武林局势,或许又是另外一番气象。总之,泰山三次武会,⾼华虽曾与北道师徒联手对敌,但那“打⽔姑娘”却始终未曾向他下手,可知她对⾼华的爱意并未泯灭。

 那次武会“打⽔姑娘”被那罗侯神君一掌击中肩头,伤势极为严重,⾼华见她踉跄而去,心念旧情,总是放心不下,因而追下山去,将她接回家中医治。那“打⽔姑娘”伤愈之后,曾经外出二次,事后知道,她乃率领往昔收服之人,前往太华山偷袭北道师徒,幸而北道师徒先期知警,避过一劫。

 自此以后,⾼华更是苦口婆心,一再相劝那“打⽔姑娘”另谋复仇之计。劝得多了,那“打⽔姑娘”终于有点心动。渐渐的也就极少外出,终⽇与⾼华耳鬓厮磨,相对言笑,看去好似对复仇之事已经渐渐淡忘,⾼华对她的戒心,也就松懈了不少。

 第二年七夕之夜,两人共庆鹊桥之会,少年男女,不免心生绮念,加上两情缱绻,戒心已懈,⾼华多喝了几杯酒,醉意朦胧之下,竟自不能自持,与那“打⽔姑娘”结下了合体之缘,从此“打⽔姑娘”就变成了⾼华夫人。

 ⾼夫人深爱⾼华,那情意倒是一点不假,但她对为兄复仇的事,并非真个淡忘,而是有了新的计议,那计义就是用夫之恩情,打动⾼华,利用金陵王世家的力量,要⾼华帮她复仇。

 ⾼华对复仇之事,当然义不容辞,但他却是择善固执的人,既不能同意爱的狠毒之计,却又别无良策,先前只得好言导慰,岂知⾼夫人非但不听,⽇子久了,反而渐渐焦躁厌恶起来,⾼华也就⽇坐愁城,终⽇借酒消愁了。

 ⾼夫人秉至刚,也是个心志坚強,主观成见极深的人,她为兄弟之仇,独闯江湖,连⽗亲也不顾,又怎会听从⾼华的劝告?何况⾼华并无良策,可以为她查出凶手,以报兄仇。

 ⾼夫人复仇之念愈来愈是強烈,终于在生下雯儿以后,逐次采取了行动。她不耐烦听⾼华劝导,于是先乘⾼华酒醉之际,将⾼华囚噤在目下这块绝地之中,然后招来昔⽇收伏的一批⾼手,暗暗从事复仇之计。因之,金陵世家变成了“金陵王”府,⾼华有了“金陵王”的外号,而“金陵王”⾼华“蓄死士,大有扩展门户,雄霸天下”的谣言,也就不胫而走了。

 这就是江湖上十余年不见⾼华的內情,也就是⾼华所以自叹“失⾜”再叹“失算”劝告云震“饮酒误事”的缘由。

 云震听罢这段往事,也不噤唏嘘浩叹不已,他本想劝慰⾼华几句,但又觉得时过境迁,劝慰也是多余的了。

 岂知那⾼华确是洒脫得很,俄顷已自眉目开朗,一声哈哈,道:

 “云哥儿,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?”

 他说出往事,心情似乎开朗不少,连称呼也变得更为亲切随和了。

 “这个…这个…”

 ⾼华双目一轩,道:

 “不要这个那个,你若无事问我,我可要问你了。”

 云震一时弄不懂他的心意,连忙肃容道:

 “前辈只管询问。”

 ⾼华微笑道:

 “你可知道,我向你表明⾝份,说出往事,目的是什么?”

 云震想了一下,道:

 “前辈将此处命名‘容园’,自称‘容园隐士’,想必是对尊夫人的一种宽恕,这一点晚辈不难理解。”

 ⾼华哈哈大笑,道:

 “错了!错了!我将此处取名‘容园’,固然是对內的容忍与宽恕,但向你表明⾝份,说出昔⽇往事,可不是纯粹向你解释‘容园’的来历啊!”云震一愕,道:

 “这个…前辈莫非是现⾝说法,叫我打消那与人为善的念头?”

 ⾼华连连点头,微笑道:

 “正是,正是,武林中唯有以杀止杀一途可循,否则你就得急流勇退,置⾝事外,以免惹火自焚。不过,我另外还有一层意思,我认为你的悟极⾼,颇想你能留在此处,咱们自由自在地读读经书,参参哲理…”

 他话未说完,云震已经‮头摇‬不迭,截口,

 “不!我不能!”

 他语气非常坚决,⾼华不觉微微一怔,道:

 “为什么?”

 云震肃容道:

 “此⾝已非自己所有,晚辈不能自主。”

 ⾼华眉头一皱,微愠道:

 “还是那句话,难道我这亲⾝经历的事,仍不能使你觉悟?你可知道,我在內子⾝上耗去多少心力?试想夫妇之情,何等深厚,尚且不能影响一个人复仇之念,武林人物与你无亲无故,你纵然万分至诚,又怎能…”

 云震眉目一轩,再次截口道:

 “前辈误会了,晚辈所以不能接受您的盛意,乃是必须参与后年的泰山武会,消除武林中琊恶的祸,至于与人为善之事,也不过抱定‘尽人力以听天命’的心意而已。”

 ⾼华蹙眉道:

 “这话岂非等于不说,我那两重意思,你一个也没有接受。”

 云震暗暗忖道,他本是侠义中人,对我也是一片善意,只是他事与愿违,心志受了折辱,虽说为人豁达,究竟是执着一端,有点偏了,我得想个法子使他振奋起来,如果能促他出山,共同对付那罗侯神君,岂非…

 他是⼊世的想法,念头电转,已有所得,当下微笑道:

 “晚辈有句不当之言,不知该不该讲?”

 ⾼华怔了一怔,道:

 “你讲吧!”

 云震道:

 “前辈认为,像罗侯神君这等琊恶之人,是否应该听令他自生自灭,在他有生之年,让他肆无忌惮,江湖上继续为恶?”

 ⾼华道:

 “这等人若能除去,自然是武林之福,还有说么?”

 云震微微一笑,道:

 “那么,晚辈认为您对尊夫人一味劝导的措施,乃是前辈错了。”

 ⾼华着实愣了一会,半晌始道:

 “你是故作危言,耸人听闻吧?”

 云震‮头摇‬,

 “晚辈决非危言耸听,试想尊夫人为兄复仇,理上并无亏损,前辈若能一面开导,一面积极着手查访凶手,以金陵世家在武林之中的声誉,与江湖上正派人士通力合作,那凶手未必能够遁形,况且尊夫人孝悌慈祥,定是情中人,她见前辈诸般努力,想来当不致于坚持采用她那狠毒的计谋。”

 ⾼华黯然道:

 “你哪里知道整个內情,我又何尝不曾如此努力!”

 云震断然道:

 “晚辈认为仍是前辈错了。就算退一万步讲,尊夫人既然能够将前辈囚噤于此,独断独行,前辈若是竭尽心智,何尝不也可以先期将尊夫人囚噤起来,统筹代箸?此所谓一着错失,満盘皆输。难怪前辈心灰意懒,认为事不可为了。”

 他三言两语,不但说出了⾼华的错处,也认定那是⾼华心灰意懒的原因,⾼华不觉大为怔愣,一时竟答不上话来。

 云震见状,继而又笑道,

 “其实,前辈的努力,也并没有完全⽩费。”

 此话出口,⾼华神⾊甚为动,不觉讶然,

 “你说什么?你是说,內已经改变原来的心意了?”

 云震道:

 “晚辈纵然不敢断定,却也有了这种感觉。”

 ⾼华频频‮头摇‬道:

 “不可能!不可能!前晚她还来此与我商量,问我对那与罗侯神君联姻结盟的事可有意见,她哪里会改变心意?”

 云震,

 “当时前辈怎样表示呢?”

 ⾼华,

 “我表示什么?屡劝不听,我对她那独霸武林,以报私仇的事,早已不再闻问,这时岂会多费⾆?”

 云震‮头摇‬叹息道:

 “前辈又错了!依晚辈看来,尊夫人并非不尊重您的意见,而是您心中有了成见,不愿与她商量而已。”

 ⾼华一声冷哼,道:

 “你以为她常常与我商量么?那你也错了,这是十余年来第一次,相信如非事关洁儿终⾝,她也不会问我的。”

 云震点头道:

 “这倒也是事实,尊夫人爱您极深,前辈既然不愿与闻尊夫人复仇之事,尊夫人自然不敢打扰您了。不过,前辈可知尊夫人为了令嫒,心理上已经有了变化了。”

 ⾼华微怔,,

 “有了什么变化?”

 云震道:

 “晚辈乃是听令嫒的丫头说的。她说:尊夫人为了医治令嫒的‘离魂’之症,十余年来,历尽艰辛,费尽心⾎,连争霸江湖的雄心壮志,也因之消磨殆尽…”

 ⾼华先是一怔,继而‮头摇‬道:

 “丫头之言,怎可置信?”

 云震道:

 “有道是:可怜天下⽗⺟心。晚辈就曾亲见尊夫人对待令嫒的爱顾之情,这事并非不可能。同时,晚辈也曾亲见结盟未成,尊夫人对那罗侯公子丝毫不假颜⾊,甚而逐之离去,故此,晚辈倒是深信不疑。”

 ⾼华颇感意外,目光一愣,愕然道:

 “有这等事?”

 云震道:

 “这事一点不假,江湖上对金陵王府误解甚多,晚辈就是唯恐尊夫人与罗侯神君结盟有成,故而急急地赶去,意图破坏此事,不意苍天有眼,竟治愈了令嫒的病…”

 ⾼华连忙接口道:

 “你说详细一点,结盟何以未成?你又如何治愈了我那洁儿的病?我那洁儿,目前是一副什么样的情?”

 云震见他急不及待的模样,乃将参与“相亲之会”的前后经过,详详细细说了一遍,听得⾼华眉开眼笑,神采飞扬,云震话声甫落,他已満怀感慨地喃喃道:

 “苍天有眼!这真是苍天有眼!”

 目光移注云震,忽又敞笑道:

 “云哥儿,我也得多谢你了。”

 云震微笑道:

 “这是令嫒的福分,晚辈不敢居功。假如尊夫人的心意因此有了转变,共同对付那罗侯神君,前辈一番努力,才算真正没有⽩费,也是晚辈的另一希望。”

 ⾼华手捻长髯,微笑道:

 “听你刚才言讲,我那內侄已到了金陵,凶手也似乎是那罗侯神君,如此说来,內倒是不让须眉,我反而处处不是了。哈哈!这也不要紧,事情能够如此结局,我也很満意了。”

 云震赶忙道:

 “可是,那罗侯神君不灭,武林仍是永无宁⽇啊1”

 ⾼华“哦”了一声道:

 “这个么…我也不劝你了,你的见解似乎比我⾼一筹。不过,泰山武会以后,希望你携带洁儿来我这里定居,至于武林苍生,他们自有他们的福份,也应该自己努力,你就不必再去管他们了。”

 言下之意,似乎已将云震视作快婿。

 云震満脸通红,急争,

 “不!晚辈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 ⾼华讶然道:

 “你是什么意思!”

 云震道:

 “晚辈的意思,是说那罗侯神君功力深厚,晚辈怕是斗他不过,想请前辈再度出山提携晚辈铲除武林祸害。”

 ⾼华先是一怔,继而哈哈大笑道:

 “我没能说服你,想不到你倒向我游说起来了。”

 云震连忙辩⽩,道:

 “不!这不是谁说服谁,而是武林祸害必须铲除。想那罗侯神君爪牙遍地,势力雄厚,他本人功力又复深不可测,晚辈势单力薄,个人修为有限,纵然不惜牺牲,前途也未必乐观,故此想请前辈出山,匡助一臂之力。”

 ⾼华频频‮头摇‬,含笑,

 “那也不需要我,正派人士并不乏人,只要苏真人登⾼一呼,那些人⾜可与之抗衡,何况尚有你这后起之秀…”

 云震不等他往下说,已急急接口道:

 “晚辈有心无力,也是枉然,至于那苏老前辈…他老人家已经谢世了。”

 ⾼华大吃一惊,道:

 “什么?苏真人过世啦?”

 云震黯然道:

 “不但苏老前辈已经去世,就连那北斗剑张前辈,此刻仍是重伤在⾝,朝不保夕之状。”

 ⾼华慨然道:

 “这都是內作孽,她若不去参与泰山武会,苏真人师徒哪里会负伤,唉!看来侠义人士已经凋零不少了。”

 云震道:

 “就因侠义人士渐次凋零,眼看那妖气漫天,魅鬼横行,前辈若不出山,真不知何⽇才得安宁了。”

 ⾼华神⾊凄,默默无言,陷⼊了沉思之中。

 “放眼武林,唯有前辈出山,才能与那罗侯神君一拼。想那罗侯神君既是武林公敌,又是杀害令內兄的凶嫌,无论为公为私,前辈再不出山,对尊夫人也说不过去了。”

 ⾼华烦躁的,

 “你不用出言我,我也不是罗侯神君的敌手。”

 云震蓦站起,在那书房內踱来踱去。

 云震暗暗忖道:差不多了,差不多了,只要起他义愤,大半是会答应出山的了。

 他心中沾沾自喜,正想再说上几句振奋心志的话,不料⾼华已经站在他的眼前,目凝神光,突然道:

 “你随北斗剑张大侠习艺多久啦?”

 云震不知他何以有此一问,信口道:

 “不到一个月。”

 ⾼华闻言,丝毫不见诧异之⾊,淡淡地道:

 “你的资秉果然异于常人,这样吧,我将金陵世家的、‘修罗指’传授给你,再由我修下书信一封,你去向內子讨取一支千年茯苓,送去与北斗剑张大侠服用,张大侠的伤势当可痊愈,那时合你二人之力,泰山之会当可稳胜算,只要制服了罗侯神君,其余属下,也就不⾜为虑了。”

 云震大感意外,道:

 “你…前辈仍是不愿出山么?”

 ⾼华微笑道:

 “看来你也固执得很,我授你不传之艺,送你稀世之药,不也等于尽了一份心意啦!何必一定要我出山呢?”

 云震暗暗忖道:看来他是不肯出山的了,也罢!张前辈內腑伤重,为了成全我,宁可自己苟延残,这份恩德,就是付出生命,也不⾜以补偿,眼下既有千年茯苓这等灵药,我且先去取来,等治好张前辈的伤势再说吧!

 他只顾自己昑哦,⾼华却误会他又在转些什么请他出山的念头,故而哈哈一笑道:

 “云哥儿不必空费心思,我终⽇读书自娱,山居已惯,怎样也不会出山的了。”话声一顿,目光移去窗外,但见山风呼啸,树木摇曳,新缺的洁月,斜斜挂在天空,已是戌亥之,乃接道:

 “今⽇天时已晚,明⽇传你‘修罗指’,咱们休息去吧!”

 ⾝形一旋,转⾝就向‮道甬‬走去。

 云震见状,顿时紧张起来,急急跟去,道:

 “前辈慢走,晚辈不能在此过夜。”

 ⾼华驻⾜道:

 “为什么?”

 云震道:

 “晚辈必须尽早寻着那失散的朋友。”

 ⾼华,

 “什么样的朋友,如此紧要?”

 云震道:

 “其中之一就是令嫒,令嫒乃是为晚辈找寻‘⽟符’而去,那‘⽟符’对晚辈十分重要。”

 ⾼华眉头一皱,道:

 “什么‘⽟符’?怎会叫小女去找?”

 云震这时心情焦急,只得长话短说,道:

 “说来话长,总之,那‘⽟符’关联着一套剑法,晚辈必须持那‘⽟符’,才能求得苏老前辈遗下的剑法秘笈,才能有战胜罗侯神君的希望。那‘⽟符’失落在令嫒之手,那时令嫒正在病中,不知放置何处,如今她去找寻去了。”

 事关武林正琊之战,眼下又关联着他的爱女,⾼华顾不得详细询问,微一昑哦,随即道:

 “好吧!我来写信,你来背诵‘修罗指’秘诀。先将诀窍背,⽇后再向內子或小女学习那实用的法门吧!”

 那“修罗指”秘诀,总计不过三百字,另有三五幅运气使力的基本图形,云震天姿聪颖,过目成诵,须臾已记在心,连那运气使力的窍门,也有了几分心得,⾼华写好书信,走了过来,他立即将那秘诀双手递去,躬⾝道:

 “多谢前辈成全。”

 ⾼华接过秘诀,赞许地点了点头,道:

 “看情形你已记了,那好,这封信你拿着,见到內子,取得千年茯苓,别忘了请她教你实用的法门。”

 云震恭恭敬敬接过书信,贴⾝蔵好,⾼华又道:

 “你将来必归太乙门下,太乙门以剑法闻名天下,不可没有好剑,跟我来,我送你一柄宝剑。”

 云震紧随⾼华进⼊卧室,⾼华由那楠木榻之下,取出一柄形式古雅的长剑,递给云震,道:

 “此剑名叫‘沉香’,是我金陵世家传家之宝。此剑不但可以断金削⽟,犀利无比,另外尚有一种异处,若是內力深厚之人施展起来,剑⾝就会散发一种沉香气味,那气味可克百毒,就无中毒之虑了。”

 云震捧剑在手,凝目望去,只见“沉香剑”剑长二尺七八,剑柄之上,一边一条张牙舞瓜的青龙,龙口各含一颗偌大的明珠,那明珠一半嵌在剑柄之內,一半宝气氤氲,似有一层蒙蒙珠雾。且不说剑刃如何锋利,就凭这两颗明珠,以及那两条青龙雕刻之精致,怕也是价值连城之物。

 如此宝物相送,云震但觉受宠若惊,呐呐道:

 “这…这…前辈传家宝,晚辈怎敢承受?”

 ⾼华含笑道:

 “宝剑赠烈士,自古皆然,有什么不敢承受?走吧!只要你⽇后好好待我那洁儿,我也就安慰了。”

 拉着云震,一径出房而去。

 云震耳闻此言,心头顿觉五味翻腾,但这时纵有千言万语,又如何说得清楚?只得佩好宝剑,随他行去。

 须臾,两人穿过‮径花‬,来到原先那座茅亭,⾼华在那亭沿下取出一捆铜索,那铜索比小指还细,一端系着一个五指形的铜爪,⾼华抖手一掷,铜抓立即带起一圈圈的铜索,直向深涧对岸飞去。

 只听“当啷”一声轻响,⾼华立将铜索扯紧,然后“云哥儿,你走吧,你若再来,对岸石壁中,同样蔵有‘飞索铜抓’,只要如法炮制,就可过来了。”

 云震心知客套已属多余,当即恭恭敬敬,作了一揖,道:

 “晚辈告辞,前辈多保重。”

 脚下一蹬,临空翻落铜索之上,接着几个起落,⾝形霎时消失不见。

 一阵风袭来,吹起了⾼华的长须,⾼华始才回过神来,慢慢的收回“飞索铜抓”嘴里喃喃道:

 “不错!不错!能得此子为婿,我也可以‮慰自‬了。”

 云震飞落对岸,认准了迤东的方向,立即沿着山,往前奔去,希望能找到原来的⼊口之处,看看雯儿与大宝,可有一人在哪里等候于他?

 他这时心急如焚,既要担心大宝,又要担心雯儿,更要担心雯儿找不到“⽟符”奔跑起来,的是快若闪电,可惜路径不明,要找一个隐秘的山洞⼊口,太也不易,转了半晌,仍旧一无所见。

 他经过一株大树,树上忽然扑下一人,嘶声道:

 “云大哥…”

 云震一惊止步,但见那人⾝⾼不満四尺,竟是鹑⾐百结的小化子齐小冬,不由两臂一张,将他接住,急急道,

 “齐兄弟,你怎么一人在此?归前辈他们呢?”

 齐小冬情形十分狼狈,小脸蛋満是焦急之⾊,道:

 “他们都在山上,我正在到处找你。”

 云震道:

 “哪个山上?他们好么?”

 齐小冬举手朝上一指,道:

 “就在这山上,现在恐怕危险了。”

 云震一惊,急道:

 “什么危险?”

 齐小冬道:

 “罗侯公子率领属下将他们困住了。”

 云震心头一紧,当下抓起他的手腕,喝一声“走”直往山上冲去。

 齐小冬道:

 “慢点!慢点!这里上不去,得走那边。”

 云震微微一顿,见他手指向左方,随即就向左方奔去。奔了一阵,忽然问道:

 “齐兄弟,你可曾见到雯儿?”

 齐小冬道:

 “没有啊!见到我也不认得。”

 云震又问道:

 “那么,你可见到一个体型⾼大的傻小子?”

 齐小冬道:

 “傻小子?他是叫什么‘大宝’的么?”

 云震连声道:

 “正是!正是!他在哪里?”

 齐小冬道:

 “也在山上,若不是为了他,咱们也不会被罗侯公子困住了。”

 云震不解道:

 “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

 齐小冬道:

 “咱们与你失散以后,被一批罗侯宮的爪牙困在雨花台,直到午后方得脫⾝,心知你必已赶去参加金陵王府的相亲之会,于是急急到了金陵王府,岂知相亲之会早已散去,而你竟又未回客栈。咱们在客栈等你一整天,那一本和尚忍耐不住,吵着要出来找你,谁知一出客栈,就见到两名罗侯宮的爪牙,鬼鬼祟祟的跟踪那个名叫‘大宝’的傻小子,一直跟到城外…”

 云震接口道:

 “罗侯宮的爪牙是否想抓他回去?”

 齐小冬道:

 “单纯地想抓他回去,咱们哪有心情管他的闲事。那罗侯宮的爪牙首先问起你的下落,傻小子不肯说,然后才将他抓去。那时咱们正在找你,自然就不能让罗侯宮的爪牙将那傻小子带走,于是两下就打了起来。”

 云震,

 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?”

 齐小冬道:

 “傍晚时分。”

 云震道:

 “那么,今⽇是十七?”

 齐小冬“噫”了一声,道:

 “十八了,大哥怎么连⽇子也不记得了?”

 云震道:

 “你说下去吧!当时既然在城外,怎么又到了山上啦?”

 齐小冬继续道:

 “咱们从罗侯宮爪牙手中救下那傻小子,当然也是问他大哥的下落,岂知那傻小子怎么也不说,归隐农前辈无奈,只得放了他,然后暗地跟踪,直到这钟山之麓。”

 他顿了一下,接道:

 “那傻小子人倒不傻,好像唯恐有人跟踪,到了山下,他就不走了。也是那一本和尚子太急,一时忍耐不住,现⾝又问他,吓得他就往上逃。”

 云震道:

 “后来又怎样遇上罗侯公子的呢?”

 齐小冬道:

 “还不是追踪那傻小子,罗侯公子率人追到山上,咱们就遇上了。那罗侯公子对你怨恨极深,问不出你的下落,就想杀掉傻小子怈恨,咱们知道那傻小子与你必有渊源,自然不能让他被杀,于是又打了起来。”

 云震“嗯”了一声,不再言语,脚下顿时加起劲来。

 齐小冬怪声叫道:

 “慢点!慢点!云大哥,你这两天究竟到哪里去了?”

 云震道:

 “一言难尽,回头再说吧!”

 他这时功力又精进了一层,齐小冬被他拉着手腕奔跑,但觉山石树木纷纷向后倒去,快捷无匹,宛如腾云驾雾一般,內心不觉又增加了一份敬意。

 须臾,山峰已近,那阵阵金铁鸣之声已清晰可闻,云震心悬归隐农等人安危,就想撇下齐小冬,先行登峰。

 忽然听到罗侯神君的声音峻声道:

 “住手!统统住手!本神君今晚与人有约,尔等竟敢在此拼斗…”

 话犹未毕,云震心头大震,唯恐一本和尚出言顶撞,那将是有死无生之局,当下也忘了撇下齐小冬,蓦地一声厉啸,⾝形冲天而起,急急向钟山之巅跃去。

 他这时六气相应,內力已至‘‮合六‬归一’之境,这声厉啸,在心情焦急之下所发,不觉用上丹田真气,那真气源源不绝,以致厉啸之声,清越悠扬,响彻云霄,宛若⾼空雷鸣,震耳聋,钟山之巅的正琊人物,莫不心神俱震,纷纷向那冲天而起的⾝形望去,打斗自然歇手了。

 云震⾝在空中,自己也深感意外,他暗忖道:初⼊“‮合六‬归一”之境,就能一冲十余丈,若能再加勤修,又何患不敌那罗侯神君?

 他心中又惊又喜,丝毫不敢大意,连忙镇定心神,以意驭气,以携带齐小冬,徐徐降落地面。

 归隐农等人定下神来,一见是他,顿时喜不自胜,忘却了浑⾝浴⾎,一阵蜂似的涌了过来。

 只听西门咎冷冷的道:

 “好啊!你小子有了寸进,就撇下故人啦?”

 云震闻言一惊。急急望去,只见西门咎站在⾎泊之中,脸⾊惨⽩,半边⾝染満鲜⾎,左肩一道长达半尺的创口,那创口⾎⾁外翻,⽩中冒红,想是新创不久,但他对自己的伤势却是不加一顾,兀自须发颤动,独目凝注,紧紧的盯着云震,不知是情绪,抑是真正的恼怒不已?

 云震大是震动,排开来人,扑了过去,叫道:“老前辈,您的肩头…”

 举手一指,闭住了西门咎的“肩井⽳”⾎流顿止。

 西门咎哼了一声,气唬唬道:

 “老叫化死不了,你说这两天蔵到哪里去啦?”

 原来他是找不到云震在生气,云震领悟到这层意思,內心越发感动,几乎落下泪来,急急扶他走了回去,,

 “老前辈伤势要紧,晚辈的际遇回头再讲吧!”

 要知云震幼失怙恃,流浪江湖,上十年来,最初感到对他付出感情的,不是那北斗剑张铸魂,而是眼前这位心毒手狠的丐帮之疣——西门咎,因之,他纵然不赞同西门咎的为人,但那感情却是早已深植心底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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